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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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尉遲堅帶來接應的隊伍, 很快抵達了客棧。

聽完軍務匯報,又考慮到之前祈素教的偷襲行刺,蕭劭身體稍稍恢覆, 便決定連夜出發、盡快趕往涼州。當中涉及到的諸多顧慮與考量,阿渺是在路上方才逐漸知曉了解清楚。

正如嬿婉所說,北疆現在的局勢,十分微妙。北有兵強馬壯的柔然,西有坐擁二十萬精兵的周孝義。幾個月前蕭劭初訪涼州,因為雙方在條件上的拉鋸、最終只和周孝義達成了暫且休戰的約定。

而眼下南朝陸元恒眼傷痊愈, 據傳已糾集了八十萬大軍, 分兩路攻打洛陽與建業。單靠留守江北一帶的五萬北兵,根本無法與之抗衡。蕭劭若想要盡快調遣北疆的援軍南下, 就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裏跟周孝義達成盟約!

政務上巨大的壓力,迫使蕭劭不得不將註意力集中到接下來的難題上,一路上都在跟尉遲堅等人商討對策。阿渺則和嬿婉打馬跟行在隊伍後方, 因為趕路匆忙,也沒有多少工夫交談。兄妹倆之前爭執的那些話題, 亦因此暫時擱置。

兩日後, 風塵仆仆的一行人, 駛抵了涼州的主城西平。

驛館的官員上次已和蕭劭等人熟識, 將眾人請入館內、各做安排,少頃, 安平王府內就有人前來通傳, 說周孝義在府中設下酒宴,恭請魏王一行賞光赴邀。

和尉遲堅同來的將領郭玄明,聞言有些擔心,對蕭劭道:“上次來涼州跟周孝義談得並不算愉快, 今次明知我們有求,卻突然這般殷勤,該不會……是想搞一出鴻門宴吧?”

蕭劭沈吟片刻,神色泰然,“此時殺我對他並無好處,倒是有可能想趁機為難一番、出一口怨氣。若是如此,我受下便是。”

他讓尉遲堅安排下接應的部署,帶著阿渺等人,登車去了周孝義所居的安平王府。

周孝義出身中原末等士族,祖上靠著軍功起家,原本一直是為齊國戍守北方邊境、抵禦柔然的護國將軍,到了周孝義這一代,更是被蕭景濂封為了涼州都督。但之後因為朝廷與主君的昏庸,邊關地方官員貪殘無度、賄賂公行,導致關中災民年年被侵吞賑濟,周孝義所管轄的涼州境內百姓生活亦是苦不堪言。

一開始小範圍內的暴動,逐漸擴散成規模更大的兵變,到了最後,周孝義索性順應天命民意,舉兵起義,發布討帝檄文,叛出了大齊。

叛離之後,他沒有采納麾下將領的建議稱帝,而是選擇了以安平王的名號,統治一方。如今所居的安平王府,其實也就是從前的都督府,武將風格明顯,窗牗門戶亦俱是簡單。

蕭劭一行被府中管事引領著,穿過前院寬大的練兵場,沿著側廊,行至宴客正廳。

正廳周圍的庭院與高臺稍顯華麗,階側兩邊各立著一座雙目圓睜、齜牙咆哮的青銅獅獸,甲胄齊整的涼州士兵沿階而立,姿態肅穆戒備。

入到正廳,只見堂內已坐下了不少人。當中主位之上,一身褐色錦袍的周孝義手握酒盞,正與左右賓客觥籌交錯。見到蕭劭入內,他遲疑一瞬,起身將蕭劭攜手引於身側,臨案而坐,笑道:

“適才我正與顏將軍說,上次魏王殿下來涼州,還不曾嘗過我西北的烈酒。此番來得正好,剛好趕上一批好酒出窖!”

郭玄明與同行而來的阿渺和嬿婉,也被引入了宴廳。郭玄明上一次便跟著蕭劭來過涼州,倒也並不拘謹,上前拜見行禮道:

“安平王。”

跟在他後面的嬿婉,卻腰身挺得筆直,頗有些緊繃躊躇。

她父親安錫岳與涼州交戰九年,期間戰死的風閭城將士不計其數,且周孝義是齊國的叛臣、而她卻是蕭喜親封的郡主,要她拜見周孝義不難,但要她也像郭玄明那樣、恭恭敬敬地叫一聲王,她可有些不情願。

這時,堂內諸人也註意到了嬿婉與阿渺這兩名女客,見兩人雖然穿著騎馬疾行的簡單衣裝,卻各自氣質不凡、相貌出眾。

周孝義擡眼看見阿渺,問蕭劭道:“這位是……”

蕭劭道:“舍妹越陽長公主。”

阿渺上前斂衽,神態和順:“久聞安平王威名,今日得見,榮幸之至。”

周孝義年約五十左右,皮膚黝黑、絡腮長胡,盯著阿渺細細打量一番,似是若有所思,吩咐道:“快請長公主入座。”

嬿婉心中雖有不甘,但見阿渺都稱對方為安平王,也無可奈何,迅速也上前見了禮,隨後入座。

堂上眾人聽聞安錫岳的女兒也來了,紛紛投來意味不明的目光。嬿婉心中氣惱,不覺有些後悔不該強扭著蕭劭跟來,取過案上酒盞自斟一杯,垂首啜著。

周孝義清了清喉嚨,對蕭劭道:“既然魏王殿下帶著女客,那我們也不講究了。”回頭看了眼主位側面的紗簾,喚道:“音綺,你也出來罷。去拜見一下長公主。”

簾後有一少女輕聲而應,緊接著撩簾而出,先是舉止溫婉地朝著蕭劭斂衽行禮、擡眼間眉目含羞蘊悅,然後款款地走去了阿渺的案旁。

“見過長公主殿下。”

嬿婉比阿渺更先擡頭,見那周音綺十七八歲的模樣,長得秀氣柔美,絲毫不像她那絡腮胡子老爹,當即便有些心下發堵。

阿渺挪了挪身子,讓音綺坐到自己身邊,“周姑娘快請坐。”

剛才音綺撩簾的一剎,她恍惚看見裏面還坐著個女子,猜測或許是周孝義的夫人,心中暗忖這周孝義不讓夫人出來相見,卻偏偏喚來了雲英未嫁的女兒,足見想將音綺許給五哥的意圖不曾打消。

她有些擔憂地看了嬿婉一眼,對音綺笑道:“我和嬿婉都是第一次來涼州,不知這裏有哪些特色的美食,煩請周姑娘推薦一二。”

周音綺性情嫻靜,阿渺問她什麽、就恭敬地回答什麽,輕聲細語地介紹起本地的菜肴美食。

而主位之上,周孝義不斷與蕭劭推杯換盞,又叫來幾名侍衛進到大堂,持舞木劍、比武助興。

嬿婉聽音綺婉婉轉轉地細數著菜名,心中煩悶愈盛,有些不耐煩地說:“你說的那什麽苦豆子,案上又沒有,單聽你描述了半天,還不是不知道到底長得什麽樣子?”

音綺道:“此物庖廚中便有。郡主稍坐,我喚人送來。”

語畢便盈盈起身,走去了廳口處傳話。

嬿婉咬了下唇,重重地呼了口氣。

阿渺借著這個空檔,擔憂地朝主位上看了一眼,低聲問另一側的郭玄明:“周孝義怎麽一直在灌五哥酒?他明知道我們為急事而來,還這樣拖延時間,是什麽意思?”

周孝義令侍者直接擡來了酒甕,自己執酒勺不斷給蕭劭添酒勸酒,一盞緊接一盞。

郭玄明道:“上次周孝義提的那些條件,包括讓魏王殿下娶他女兒,都沒談成。看來殿下猜得不錯,這次周孝義有意刁難,大概是想挫挫我們的銳氣。”

阿渺又朝蕭劭的方向看了眼,見他神色從容、笑意淡淡,仿佛並不覺得對方不斷斟來的烈酒有何惡意。

可前兩天,他明明還生著病……

阿渺眉頭緊蹙,“我原以為,這個周孝義當年因為反感官場黑暗起兵叛國、必然是仁義豁達之士,沒想到,竟是如此營營役役的小人肚量。”

郭玄明聞言道:“論領兵作戰,周孝義確實是一方勇將,也有其豁達的一面。只是他畢竟在一方主君的位置上坐了整整九年,在涼州、他就是天子,每天都被帝王才能享有的阿諛奉承所包圍著,怎麽可能還完全跟從前一樣?奉承話聽得多了,自然不再習慣被人拒絕,權力在手中握得久了,也自然舍不得輕易放棄。”

郭玄明是安侯麾下年紀最長的幾名將領之一,看事情也比年輕人多了些見解與睿智。

阿渺道:“他雖不舍放棄,但我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讓他必須放棄。要是這樣一直配合著他拖下去,豈不是浪費時間?再者,他肯讓女兒出來相見,可見還是有結盟的打算,我就不信他自己完全不在意我們的態度!”

郭玄明壓低聲音:“但他現在手裏的籌碼比我們多。而且男人有時候較起勁來,就如同稚子,非想拼個高下輸贏,尤其在我們北疆一帶,公主殿下怕是難以理解。”

較勁?

阿渺心忖,自己可是被白猿師兄卞之晉帶大的人,這點怕是比任何人都更了解!

她沈吟片刻,問道:“我聽思遠說,北疆人尚武,喜歡以武力高低來做賭約,涼州人也一樣嗎?”

郭玄明頜首:“也是如此。”

那不就好辦了?

阿渺望向場上舞劍的護衛,放下手中酒盞,站起身來。

堂上的女客本就很少,她這一起身,所有的人都立刻投來了視線。

阿渺轉向主位上的周孝義,笑道:“我見幾位武士舞劍舞得甚好,不知安平王可否容我下場,與他們切磋一二?”

涼州和建業相隔甚遠,在場大多數人都尚未聽說過阿渺帶人血洗建業皇宮之事,兀然聽見玉質纖纖的公主提出這等要求,皆不禁面露驚色。周孝義亦是有些訝然,下意識地朝身側的紗簾看了一眼,又轉向阿渺。

按涼州習俗,武人是不會拒絕比試切磋的請求的。

但……

“刀劍無眼。雖然此處使的是木劍,但是萬一傷到公主,豈不是萬分罪過?”

周孝義斟酌說道。

阿渺心中好笑,覺得此人假惺惺的叫人厭煩,一面往死裏的給她哥哥灌烈酒,一面裝出一副不忍傷她分毫的嘴臉。

“無妨,若我被傷到了,即便是破了相,也絕不會有半句怨言。”

她朗聲道:“但若我僥幸贏了,還請安平王答應我一個請求。”

“什麽請求?”

“跟我下一盤棋。”

下棋對弈,自然不能在酒宴這樣的環境裏進行,周孝義再想靠著灌酒來拖延談論正事的時間,當然也是不行。

周孝義領悟過來阿渺的意圖,有些猶豫,又朝紗簾的方向看了眼。

“也罷……”

躊躇半晌,他示意身邊一個護衛:“你去跟公主拆幾招,註意分寸。”

護衛躬身領命,取了兩柄木劍,走到阿渺面前,向她俯身一拜:“公主請。”

阿渺接過劍,走到場內,擡手還禮:“你先出招吧。”

護衛斟酌了一瞬,舉起木劍,用了三分力度,刺向阿渺手臂。

阿渺有些無語,利落地側身閃開,左手飛快地在護衛握劍襲來的手腕上輕輕一擊。護衛只覺手少陽三焦經處一陣酸麻,木劍險些脫身,連忙掠至一旁,穩住了身形。

阿渺眉梢輕挑,“你就算想讓我,也別讓得這麽明顯,不然顯得你們涼州武士也太弱了些。”

護衛被阿渺的言語所激,又見她確實身手不凡,猶豫片刻,再次舉劍,揮劈而來。

這一次,他用上了十足十成的力量,砍向阿渺肩頭。阿渺再次速度極快地閃開,護衛來不及收勢、險些劈到了她身後的一桌酒案上,心頭不禁暗怒,正要轉身回攻,忽覺得頸後一股強大的勁風壓制而來,就連兩側銅燈的燭火都劇烈地側傾下去。

阿渺手中木劍平擡,寬平的劍面看似極快極輕地在護衛的後頸處拍了一下,護衛卻猛然向前撲身而倒,“咣”地跌在了酒案之上。

周圍不少賓客被這一幕驚呆了,紛紛站起身來,想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麽。

阿渺整肅了一下情緒,轉向周孝義,“安平王是怕傷到我,所以故意叫護衛讓著我嗎?我都沒怎麽出手,他就自己倒下了。那到底是算我輸,還是算我贏呢?”

她剛才的動作很快,落手看上去也確實極輕,在旁人看來,確實是像女孩子急著閃躲、並沒出多大力氣對招,想來必是安平王顧念對方身份尊貴、又是女孩,因此特意做了吩咐。

這樣一來,倒是顯得周孝義頗為仁慈謙善。

主位之上,周孝義亦有些詫然,半晌,笑了笑:“當然算公主贏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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